當張家口赤城七里河一帶的新石器先民傍河而居、忙著打魚摸蝦時,大約又過了一千多年,張家口宣化賈家營一帶的新石器先民依山而住,他們架起火堆,用陶鬲煮制食物。他們,是“七里河的后人”嗎?
今天,當我們隨便拿起一個砂鍋,煮一鍋粥、燉一鍋湯時,很少會去想:這個炊具是怎么流傳下來的?它最早出現(xiàn)在什么時代?當時長得什么樣子?什么人在用它?用它煮什么?
2010年,被稱為紅山文化第一人、現(xiàn)為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名譽所長、中國考古學會常務理事郭大順出版了《追尋五帝》一書,而這本書的封面上僅有的一件文物是陶器照片,它正是出土于張家口宣化關子口遺址的陶斝。
封面上的陶斝和賈家營先民使用的陶鬲有什么關聯(lián)?這背后蘊含著怎樣的文化價值?本期,我們就從宣化賈家營遺址開始,去探探陶鬲的悠遠歷史……
1984年春天,沿著龍洋河兩岸進行野外考古調查的組員們突然在賈家營村外的地上發(fā)現(xiàn)了碎小的陶片,一天的又累又餓一掃而空。
“灰坑”里有“寶貝”
從1979年到1982年,吉林大學考古系與河北省合作,在張家口南部蔚縣壺流河流域開展田野調查和發(fā)掘工作,調查面積達數(shù)百平方千米,發(fā)掘面積數(shù)千平方米,出土了豐富的遺址、遺跡、物,但張家口北部洋河水系的考古研究仍是空白,于是張家口文物管理所向省文物局提交了考古調查申請。
1984年春天,依照河北省文物局的安排,張家口文物管理所陶宗冶、孫鵬和宣化縣文物干部李維組成調查組,到洋河的支系龍洋兩岸進行考古調查。
這一天,調查組走到宣化賈家營村時,又累又餓準備歇歇腳。快進村的時候,正趕上兩個村民在村邊平整土地,剛剛鏟平的地面隱隱約約可以看出有一片區(qū)域的土色顏色偏灰黑。這意味著什么呢?
陶宗冶說:“考古人對土的顏色是非常敏感的,因為不同顏色的土會有不同的形成過程。比方說紅燒土,特殊性在于它是被火灼燒過的土,是在地上生火后留下的痕跡,而目前已知的生物中,只有人類會使用火,所以在野外調查時,考古人會特別在意紅燒土的出現(xiàn)?!?/p>
調查組走近一看,果然,這片土確實不一般,不僅顏色灰黑,而且里面還包含被燒過的草灰、紅燒土塊,以及灰色的陶片,種種跡象顯示這是一處古代人留下的垃圾坑,考古人把它稱之為“灰坑”。
一天甚至數(shù)日來的疲憊隨著“灰坑”的發(fā)現(xiàn)一掃而空。眼看天色已晚,調查組員們一下子顧不得渴、餓、累,請在旁邊勞作的農民幫忙,借助他們的工具鏟平地面確定灰坑范圍,很快,一個直徑兩米多、邊緣清晰的不規(guī)則形灰坑顯露了出來。
天黑前,“灰坑”被清理干凈,那些被遠古先民當成“垃圾”處理掉的陶片、工具,成了調查組捧在手心里的“寶貝”。
“坑里的寶貝主要是陶片,不僅多,而且大,破口也沒有磨損,一看就是當年陶器破損后直接丟棄到坑里,沒有經過后期擾動。這對今后能拼對、復原出完整陶器是個極好的兆頭。除陶片外,坑里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獸骨、磨制的石刀、蚌刀、卜骨和骨箭頭?!碧兆谝闭f。
這座“坑”究竟屬于哪個時代呢?
“炊具”里有“文化”
賈家營遺址出土的陶鬲陶鬲
滿滿幾編織袋的陶片運回市文物管理所,接下來的工作是看看能否復原出完整的陶器。
拼對陶片是個磨人的細活,調查組員孫鵬是這方面的高手。他先根據陶片顏色、紋飾找出同一件陶器的口和底,然后把顏色、紋飾相同的陶片按照破損茬口一片一片對接起來。經過幾天的拼對,一件件完整的陶器被修復出來。除了常見的陶盆、陶罐,還有一個堪稱中國古文化“標準化石”的器物——陶鬲,在孫鵬的手中也神奇現(xiàn)身了。
鬲,這種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里的器型為什么會被考古學家視若珍寶?這得從鬲的產生說起了。
關于鬲是如何起源的,曾是長期困擾考古界學人的問題,瑞典地質學家、考古學家安特生曾推測鬲是由三個尖底瓶的下部相結合而成的,不過未有實物作證。我國考古學家蘇秉琦在20世紀40年代撰寫《瓦鬲的研究》時,也曾推論鬲的起源“大致在彩陶之后、黑陶之前的四五千年間”。20世紀70年代以后,隨著中國考古工作、特別是長城以北地區(qū)考古工作的進展,鬲的起源終于找到了重要線索——不是在鬲出土較多、延續(xù)時間也較長的中原地區(qū),而是在中原地區(qū)以北的晉中到內蒙古中南部地區(qū)。
據此可以推知,賈家營遺址屬于新石器時代晚期。那么眼前這件陶鬲面貌如何呢?只見它,乍看是個形態(tài)肥胖憨厚的罐子,不同之處是它還有三個足,很像一個鼎。這三個足不是實心的,而是空袋足。
還記得新石器早期的尚義四臺遺址出土的陶器嗎?多為筒形罐,而且是平底。賈家營遺址的陶器不僅有盆、罐、甕、缽,還有鬲。
宣化縣關子口遺址出土的陶斝,是一件陶罐下面加了三個空足。鬲是從斝發(fā)展而來的。鬲的空足變大,可以盛放更多水和食物,三個足放在火塘煮食比罐更穩(wěn),因為空足大受熱面積自然加大,能更好地利用火源。所以,從8000年前的罐,到4000多年前的斝,再到鬲是中華民族先民在炊具認知上的一個飛躍,也是人們在對火使用上的一個飛躍。仔細觀察我們發(fā)現(xiàn),當時的人們?yōu)榱朔乐关诨鹛林笫硶r炸裂,人們制作鬲時還有意往陶土里摻雜了很多小米大小的砂子,效果就像我們今天的砂鍋。這是人類文明的進步。
由于鬲是中國古文化獨有的器物,所以鬲被譽為中國古文化的“標準化石”。在世界古代文明中,鬲和鼎只有中國有,所以也有學者把中國古文化稱之為“鼎鬲文化”。
“文化”里有“火花”
賈家營遺址出土的陶罐
當洋河流域第一次揭開史前文明的神秘面紗時,調查組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于是,不久之后,調查組二探賈家營。這一次,還能收獲滿滿嗎?
二探賈家營,調查組先是在村外鄉(xiāng)間小道旁發(fā)現(xiàn)了兩件幾乎完整的大口罐和一件盆,陶器顏色居然都是橘紅色!除此之外,調查組還在附近另一個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片單獨的彩陶片。
這件陶片,讓記者想起了2018年才發(fā)現(xiàn)的赤城七里河遺址。那這件陶片和七里河遺址,是“同一群人”嗎?
“是。”陶宗冶說。
“那賈家營不同地點出土的不同文物,屬于‘同一群人’嗎?”我繼續(xù)追問。
“不是。”陶宗冶回答。
這下子困惑了記者,那究竟是什么?
在回答這個問題前,我們首先要明白何為“考古學文化”?
“考古學文化”這個概念,是考古界用來指不同文化性質的考古遺存,簡單地說:不同的“考古學文化”就是指一定時間和一定空間里生存著的不同的人類群體。比如人們熟悉的紅山文化就是指距今6000-5000年前遼西到冀東燕山一帶以玉龍、玉玦和彩陶為代表的人群。龍山文化又泛指4000年前黃河中、下游地區(qū)約新石器時代晚期的一個人類群體。同一時間中,不同人群之間相互往往有交往有融合,但也各有自己的中心分布區(qū)。
賈家營遺址屬于什么情況呢?我們讓文物來“說話”。
首先,最后發(fā)現(xiàn)的那片彩陶片距今6000年前,說明6000年前賈家營已經出現(xiàn)使用彩陶的人。這種藝術風格獨特的彩陶目前集中發(fā)現(xiàn)于赤城七里河遺址,而七里河陶片紋飾顯示出當時生活在赤城的這一群人和生活在遼西的紅山人、中原的廟底溝人有文化來往,并且在往來中接受融合了中原和遼西地區(qū)的一些彩陶元素,但獨特的彩陶圖案又證實七里河人和紅山人、廟底溝人不屬于同一個文化人群。由于目前為止,這類彩陶文化在國內其它地點還沒有如此集中發(fā)現(xiàn),所以它代表了一種新的考古學文化。
其次,那兩件橘紅色的大口罐和盆距今5000年左右,屬于遼西北京地區(qū)雪山一期文化,這個文化的陶器在涿鹿、陽原也有發(fā)現(xiàn),說明雪山一期文化發(fā)展繁榮時期曾從遼西北京地區(qū)西進來到了張家口。
第三,那些距今5000-4000年前的鬲、盆、斝、罐歸屬于以晉中到內蒙古中南部地區(qū)為中心的老虎山文化體系。
一個塞北的古鬲擦出的是文明的火花。這些文物生動地說明,歷史上張家口一帶先后有本地,以及中原、遼西、晉中和河套幾大文化圈的史前文化的人群在此生活。他們在遷徙、在聚集、在擴張,從而完成了文化的多元輻射、文化間的碰撞及融合。
文化發(fā)達的不同人群為什么會齊聚張家口?這和張家口的地理位置、和考古專家蘇秉琦老先生提出的著名的“三岔口”論斷有何關系?
精彩揭秘,盡在下期。(記者 王宸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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